阿婆星算
阿婆总说,月娘在三十年前那个暴雨夜带走了阿星。
那年闽南的台风季来得格外凶,海腥味混着铁锈味灌进渔排木屋时,阿星正趴在竹桌上描星图。十二岁的少年指尖缠着渔线,在泛黄的宣纸上画出歪歪扭扭的北斗,忽然被窗棂震碎的脆响惊得跳起。
“阿星!快进舱!” 父亲的吼叫声被狂风撕成碎片。木质渔排像浮在沸水里的茶叶,在浪涛中剧烈摇晃。母亲死死攥着他的手腕往救生筏冲,却被骤然断裂的锚链带倒。混乱中,阿星看见浪尖托着一轮诡异的圆月,银辉里似乎站着个穿素色旗袍的女子,正朝他伸出手。
再醒来时,阿星躺在县医院的病床上。护士说他被冲到了三公里外的红树林,父母的遗体三天后才找到。只有他怀里那卷画满星图的宣纸,被海水泡得发胀却完好无损。
往后三十年,阿星成了岛上唯一懂星象的人。他在父母留下的渔排上搭了间铁皮屋,白天修渔网,夜里就着马灯整理那些褪色的星图。渔民们出海前总会来问他,他眯眼望会儿天,说 “明日卯时南风,宜往东南”,或是 “后夜有雨,莫贪晚归”,从未失算过。
直到那个穿白大褂的姑娘登岛。
林墨踩着退潮时露出的礁石走来,帆布包上印着 “中科院” 三个蓝色大字。她摘下被海风掀歪的眼镜,指着阿星屋墙上的星图笑:“陈先生,您这张‘天枢改道图’,和我们最新观测到的北斗偏移数据几乎吻合。”
阿星捏着茶壶的手猛地收紧。那是母亲教他画的第一张图,说北斗的第一颗星每百年会偏离三指宽,是老祖宗传了八代的规矩。
“你们这些城里来的,懂什么星象。” 他转身往铁皮炉里添柴,咸涩的海风卷着鱼腥气从门缝钻进来,“星星是活的,会喘气,会走亲戚,不是你们计算器里的数字。”
林墨没走,在渔排边搭了顶蓝色帐篷。她每天对着笔记本电脑敲敲打打,偶尔举着望远镜看天,傍晚就来讨杯热茶。阿星发现这姑娘懂的真不少,知道猎户座的腰带是三颗蓝超巨星,知道银河中心藏着黑洞,可说到 “月娘织网”“魁星点斗” 这些老话时,她总是瞪着圆圆的眼睛,像听神话故事。
“陈先生,下个月我们要发射一组卫星,” 某个落潮的清晨,林墨突然说,“就在文昌发射场,能把太空中的算力集中起来,像在天上建个超级大脑。” 她打开电脑,屏幕上跳动的星轨图让阿星眯起了眼 —— 那轨迹竟和母亲临终前在他掌心画的图案一模一样。
发射那天,林墨拽着阿星去了现场。巨大的火箭矗立在发射架上,像支银色的巨笔,笔尖直指苍穹。倒计时结束的刹那,烈焰喷涌而上,阿星忽然听见三十年前那个暴雨夜的风声,看见浪尖上的月娘正扬起素色的衣袖。
卫星入轨的消息传来时,岛上正逢大潮。渔民们聚在阿星的铁皮屋前,说最近的渔获格外多,导航仪上的航线总往鱼群最密的地方拐。林墨的电脑屏幕上,三颗卫星正沿着预设轨道运行,它们传回的数据流在屏幕上织成一张无形的网,将散落的星光串联起来。
“这叫‘星链’,” 林墨指着屏幕,“能实时计算洋流、鱼群迁徙,还能预测台风路径。”
阿星沉默地从木箱里翻出那卷泡过海水的星图。宣纸上的墨迹早已模糊,却在月光下隐隐透出微光。他忽然明白,母亲说的 “星星会走亲戚” 不是戏言,那些在太空中奔跑的卫星,不正是在替星星传递消息吗?
那天夜里,阿星做了个梦。梦见母亲穿着素色旗袍,坐在月亮上织网,网眼里缀满了会发光的星星。她笑着朝他挥手,说这些星星终于有了新家,再也不怕被暴风雨吹散了。
清晨醒来时,阿星发现铁皮屋的墙上多了张新图。是林墨画的,把卫星轨道和古老的星象图叠在了一起。北斗的斗柄指着卫星运行的方向,银河的浪花里,几颗人造卫星正随着自然星体一起闪烁。
潮水涨起来了,带着咸腥的风穿过渔排。阿星举起望远镜,看见东方的天幕上,三颗明亮的新星正在缓缓移动,像三颗被线牵着的灯笼,照亮了渔民们即将起航的航线。他想起母亲说过,星星不会迷路,因为它们彼此记挂着对方的位置,就像渔排上的灯火,永远为归人亮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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